【*】
捡到片寄那天,是数原的25岁生日。
彼时他正跟在若头身边混得风生水起,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混社会,靠着个狠字在23岁那年混出些名堂,成了当地最大极道组织的正式成员。数原知道若头看中他什么,不过是打架不要命,这似乎只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幼年丧父丧母,一个人讨生活,“要命”似乎还没有眼前这顿饭来得重要。
那本是个再惺忪平常不过的夜晚,数原像往常一样跑去要债。自家组织放的高利贷有多难还,他清楚得不得了,而对方又是做人口拐卖这档子生意的,他一早就做好了躺进医院的准备。
要搁以前,数原才懒得跟人费口舌,直接论拳头一了百了。可惜现在不一样了,若头不止一次告诉他,组织再黑,也是上过新闻报纸的组织,出门办事要有腔调,西装、皮鞋要穿穿好,最好再搞个背头,就是出事儿上报纸也要跟一般小混混不一样。数原虽对此嗤之以鼻,但若头的话还是要听,毕竟每月要从他那里领工钱。
就是在这么个场合,他第一次见到了片寄。12月底的码头,小孩儿只穿着件单薄的校服衬衣,还破着几个口子,跪在甲板上被人高马大满身腱子肉的男人扯着头发,周围是嬉笑着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数原不用看也知道这群王八蛋在期待着什么,他向来看不起人贩子,虽然自认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但人贩子是烂中之烂,不过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想拿到钱回去交差。
在几声清脆的耳光和几句不堪入耳的咒骂后,传来了意料之外的男人的嘶吼,数原循声望去,第一眼先看见小孩儿白衬衣上的血,再往上是他鲜血淋漓的下半张脸和亮得过分的眼睛。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捂着下半身蜷缩在地上,或许是这场面在不见月亮的晚上过于渗人,围观的喽啰们居然一时间愣了神。
数原清楚地听见自己笑出了声,骂了句“活该”,然后不由分说地碎了个空酒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挡在了他的前面。
果不其然进了医院,钱没要到还折进去一笔医药费,若头打电话来问,倒是没说什么只要他好好休养。接着银行的短信插进来祝他生日快乐,数原苦笑一声,扯得脑袋上新缝合的口子火辣辣得疼。
院嘛是住不下去的,数原拄着拐一步一步往外挪,在病房门口碰见片寄,他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冻得直打哆嗦。数原翻了个白眼,脱下身上勉强还能穿的西装外套丢给他,甩甩手要他快走。
片寄抬头看他,数原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格格不入”,没念完高中的数原灵光乍现冒出这么个词儿来,然后就想到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么个地方,虽然刚才船上那幕相当震撼,但毕竟不能指望他回回都给人咬成断子绝孙。
“走吧?”好歹也是生日,还是要多做善事。
【*】
数原从来不问片寄的来历,只告诉他如果想要找父母自己可以帮忙,却换来一句不带起伏的“我第一次被人捡到是在垃圾桶里”,数原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住了下来。数原总是在深更半夜才回家,两人其实一天到晚也见不到几面,有时数原喝醉了回来会闹着片寄喊他爸爸,清醒了又绝不承认。也是,他们之间不过差了十五岁。
三月底的时候,数原难得早回家一次,拿出张皱皱巴巴的纸丢给片寄,“你要念书”,片寄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入学通知书,自己是黑户,数原也不可能真的做他监护人,但他不想问,反正问了数原也不会告诉他,“我要书包”。
数原笑着骂他小鬼,第二天却起了个大早带他去采购,置办完,数原硬逼着他穿给自己看,末了砸吧着嘴巴吐出句“这才像样”来,换来片寄一句“谢谢爸爸”,吓得数原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去,然后比划着拳头让他别乱喊,自己还要去钓小姑娘。但“爸爸”该叫还是要叫,毕竟偶尔还要应付政府人员的居民调查。
入学通知书和身份证明都是数原从若头那里搞来的,代价是帮他处理几个“麻烦”,他觉得不划算,但没拒绝,孩子要念书,他比谁都清楚。
片寄是个让人非常省心的孩子,数原也没得对比,只是想象了一下自己的青少年时期,即便父母健在、正儿八经上学大概也是做不到他这样的。总之,虽然在带他回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养片寄并不让他操很多心,多要几次账,小孩儿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够了。
国小毕业,片寄凭着接近满分的笔试成绩通过开成中学校的初试,却又因面试被拒之门外。当晚,数原带他去吃烤肉,告诉他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片寄的吃相比数原好了不知多少倍,数原却觉得他吃不出烤肉的味道来,片寄懒得同他分辨,只默默地把数原夹给他的烤肉吃个精光。“爸爸,我没必要非读那所国中,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都说了不要喊我爸爸!”
吃饱喝足回去,数原失了眠,面试没通过的原因不在片寄在于自己,混混的儿子是不可能进入开成的,他怀疑自己根本不该捡片寄回来,他不是自己这个世界的人,他或许该有更好的“爸爸”。
【*】
念国中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数原在组织里玩儿命似地工作,总是到天快亮才回家,片寄因此养成了起床后先去看他在不在的习惯,虽不问却也知道数原在做什么,他隐约地害怕他某天就再也回不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数原四仰八叉的睡姿都是他安心的来源。
片寄是个过分早熟的人,在同龄男生开始对“性”感兴趣时,他连飞机都懒得打,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勃起的欲望。社团的同学们在训练结束后总是献宝似地交流偷藏的色情杂志,自然也会被捧到片寄面前,他不动声色的表现让同龄人觉得十分无趣。然而只有片寄自己知道,他要有多努力才能不让自己当众呕吐出来。
或许也正是源于此,在同龄女生中,片寄颇有人气,甚至逐渐有了“王子”的花名,不仅本校女生趋之若鹜,更有好事者从其他学校慕名而来。然而片寄却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温柔又礼貌地拒绝掉一次次或真情或假意。这种姿态不免让他成为相当一部分男生的假想敌,起初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片寄也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糊弄过去,直到某天社团结束被人堵在了洗手间,才第一次动了手。
片寄看起来是个很好欺负的人,所以那帮小混混根本没想到会闹到要叫救护车的地步,说白了他们也只是几个在学校里欺软怕硬惯了的的初中生而已,平日里仗着自己人多撑场面,久而久之真把自己当成了学校小霸王,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本来以为片寄是忍气吞声的“乖宝宝”,谁成想却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也不管其他人,只按着领头的往死里打,那架势委实把他们都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两人脸上都是血。
接到医院和老师的电话时,数原正在总部开会,三个月前组织内斗,损失惨重,他虽正式就任分会组长,却也成为了一部分老干部的眼中钉肉中刺,原因不过是挡了某些“干儿子”的路。论拳头说话惯了的数原十分不适应现在的工作,整天除了开会就是开会,听一堆老头儿打嘴仗,实在无聊透顶。
因此,一接到电话他就借机跑了出来,等看到片寄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上打着石膏的样子时,登时暴躁起来。虽然片寄知道数原混极道,却不曾亲眼见识过,在他心目中数原更像个不正经的怪叔叔,如今对方毫不掩饰地拿出那副混混做派来,倒真把他吓了一跳。
片寄咽了咽口水,用还好着的那只手拽了拽数原的衣角,“对不起,爸爸你不要生气”,数原“哐当”一声拎了把椅子来坐下,翘起二郎腿、抱着手臂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混混头目也伤得不轻,被安排在隔壁床位,此时已被吓得禁不住哆嗦了起来,他要是知道片寄有这么位爸爸,是说什么都不会招惹他的。片寄的余光扫到隔壁床呆愣的样子,觉得好笑,阐述经过的时候也就没怎么提他,只说是自己跟同学之间发生了些误会,一个没忍住就打了起来。小混混听他这么说,激动地差点儿就要扑过去认“爸爸”。
然而数原今天却十分较真,非要问清楚是什么误会值得下这么狠的手,片寄不想再说,只好故技重施,低眉顺眼地请求他不要生气。数原倒算不上生气,毕竟也不是白混了这么多年,早看清楚跟旁边那小子脱不了干系,不过是做样子给他看。
“打不过不会报我名字吗?你以为爸爸是混什么的?”片寄正盯着他的花臂出神,听到这话不免抬起头,数原却没看他,瞪着隔壁床。还没等片寄做出反应,小混混头目已经抢先一步扑过来跪在了地上,又是大哥又是大叔地一通乱叫,数原无声地看着他,等他乱七八糟地说完也不理他,只问片寄:“他身上的伤是你干的?”
片寄点点头,生怕他当场打人,急得抓他胳膊,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数原倒是笑了,“不愧是我儿子”。
见数原有留下来陪床的意思,小混混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跟片寄住一间房的,当即举着吊瓶挪走了。数原买来片寄最喜欢吃的天妇罗定食套餐,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吃完,“爸爸,你有事情就去办吧,有需要我可以喊护士姐姐”,数原沉默了半晌,说出门丢垃圾。
再回来的时候,听见老师在同片寄讲话,他也就没进去,靠着墙边出神,病房的门没关严,对话不可避免地传进他耳朵里。“片寄同学,老师没想到你家是这么个情况,都怪老师没提前去做家访,以后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你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不要被不好的事情影响,一鼓作气考上重点高中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嗯……谢谢老师,您说的我都明白,您已经帮我很多了。”
数原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听,索性跑去天台抽烟。医院的天台没有灯,只有几点忽明忽暗的星火,是同他一样跑来抽烟的人的。数原沉默地遥望东京夜色,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上京站在东京塔脚下,仰头是看不到顶的东京塔,转头是港区彻夜不眠的声色犬马,自己却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后来他也有了登塔的闲情逸致,它却没了不可仰望的高度,在瞭望台从日落站到霓虹闪烁,他立志要在东京好好生活下去。如今他终于也算在这片混杂着欲望与期望的土地站稳脚跟,却突然开始怀念家乡繁星满天的夜空。
卷叶烧到手指,数原回过神来,踩灭了它,却又自嘲地笑起来,人似乎都是这样,想要的与得到的,永远都不一样。他从不回望人生,因为深知往事无可感怀,只有来日之路或许能光明灿烂,但如今想来,组织真的能带给自己光明灿烂的未来吗?
不可避免地,他想到了片寄,那个或许本该光明灿烂的孩子。数原虽没怎么念过书,身边也没有认真读书的朋友,但总归还是知道好学校跟烂学校的差别,开成里一定没有那种小混混为非作歹,那孩子本该待在那样的学校,说不定还能顺理成章进入东大,如今却被迫跟烂学校里的烂学生打架住进医院,多少都有些暴殄天物吧。
再回到病房时,片寄正在写英文作业,数原低头看着课本,26个英文字母倒还认得全。沉默了半晌,试探地问他,“凉太,如果要离开东京,你愿意吗?”正在收拾书包的片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他,却欲言又止。数原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打了个哈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心想留在东京呢”。
片寄本是个不会让人冷场的孩子,不论对象、话题与观点,他似乎都能找到接话的角度,然而今天却罕见地保持着沉默。“……那么就早些休息吧,我没有时间照顾你,最近一个周就都安稳地待在医院吧,学校……我会打好招呼的。”数原本想留下来陪床,此刻却十分受不了这般凝固的气息,索性跑路算了。
然而就在他要打开病房门时,片寄却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爸爸,去哪里都可以,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数原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片寄竟以为自己是要将他送走,难以言说的情绪击中了他,他既为片寄的不信任感到些许愤怒,又为这孩子的安全感缺乏感到力不从心。
“凉太,我从来都没想过抛弃你……我只是在想,或许当年不该捡你回来,你本该有更好的……家庭的。”片寄如释重负地垂下了手,“龙友,如果没有我,你也会生活得更自由吧?……我也想过很多次,或许当年不该缠着你带我走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知道放过你,还会不会有第二根救命稻草……对不起”。
数原从未觉得他是个累赘,他以为他知道,但似乎自己一直以来都太不把他当作小孩子对待了,他没有过安稳的童年,却也知道小朋友是可以同父母撒娇、耍赖的。片寄向来乖巧,甚至连数原都误以为他的早熟足以让他独自对抗悲惨回忆,他开始由衷地悔恨自己的疏忽与自以为是。
“笨蛋,小孩子就不要想这么多,跟着我就好了啊。”
【*】
来年3月,数原果真带着片寄回到了老家尼崎,靠着手里的几个把柄,他从前组长那里“讹”来一笔数目可观的“遣散费”。老家的那片街区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并没怎么变,甚至连街口便利店的装潢都还是那副样子。同样的租金,足够数原在尼崎市中心租到一间漂亮又宽敞的公寓,但片寄却觉得两个人没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倒不如把钱存下来备用,毕竟数原找工作恐怕也不会很容易,数原边答应下来边觉得自己真是找了个好儿子。
住下来没几天,片寄就收到了灘中学校的入学通知,数原看起来比片寄还要高兴,告诉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大可以去神户住学校的宿舍,但片寄却摇摇头,说自己早就算好了帐还是每天通勤更划算,数原也不强迫他,虽然尼崎是自己的老家,但毕竟十几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有片寄陪着他也不至于寂寞孤独。
就这样,31岁的数原龙友和16岁的片寄凉太在尼崎开始了新生活。从东京来的片寄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再没有欺软怕硬的小混混招惹是非,交到了不少新朋友。相比之下,数原似乎不太顺利,只有极道经历的他在就业上遇到了不少麻烦,31岁、初中学历、花臂、胡子、极道,总之是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类型,没什么老板愿意破例雇佣,经过几次碰壁,数原多少有些受挫。
片寄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有些难过,在他眼里数原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但在别人眼里只是个没文化的无业游民。打工回家后,数原正歪在沙发上喝啤酒看比赛,片寄放下书包从冰箱里拿出罐啤酒自顾自地喝起来,数原当然不会管他,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饮,偶尔就比赛内容产生几句对白,也无关痛痒。广告间隙,片寄尽可能地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开口:“龙友,人不是非要工作的,我现在打工也可以赚不少,毕业之后肯定可以赚更多,以前都是你养我,从现在开始变成我养你就好了!”
数原听完不作声地闷了一整罐啤酒,“你给我好好念书,别的事情不要管”,“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事情可以一起承担的”,“……我从没把你当作小孩子,凉太,好好念书以后才可以赚更多钱,你应该懂的吧?”片寄抿了抿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过了几天,数原请吃烤肉,说自己找到工作了,在健身房做拳击教练,两人都高兴得很,数原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当晚做了个无比美丽的梦——他去东大参加片寄的毕业典礼。
健身房的老板是个混血,名叫Mandy,是个很不拘小节的人,从来不用老板的身份同员工讲话,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坑骗会员,别的都随他们自由发挥。数原性格好,虽然乍一看有些不好相处,但教起人来很用心,老客介绍新客,慢慢地也有了自己的客户群,收入也水涨船高。Mandy私下里劝他攒攒本钱,过一两年可以自己开家健身房,打工仔变老板,生活多姿多彩。“你不怕我抢你生意啊?”“能抢走的生意那不叫生意。”虽然数原觉得他蛮搞笑,但也把话听进了心里。
生活沿着好的轨道越走越安稳,片寄像是抽了条的柳树,身高肉眼可见地压过了数原,兴许是长得太快了,瘦得像只猴子,也就是大腿上因为踢球还有点儿肉,数原凭借职业素养觉得他老吃外面的东西营养跟不上,开始琢磨起料理,早午饭都给安排妥当,晚上回来还得给加顿夜宵,片寄也争气,一个月长了十来斤,“这才像个拳击手的儿子嘛”。片寄看着自己逐渐圆润起来的脸,委婉提出不要再这么吃下去的请求,倒把数原气得不轻,嘟哝着好心当成驴肝肺。
所谓“饱暖思淫欲”,日子过好了,精神层面的需求也就提上日程了,数原谈起了恋爱,对象是自己的学员,一位性感OL。介于片寄已经17岁,数原也不想瞒着他,尚处于暧昧期时就同他挑明,嘱咐他万一哪天见了面不要喊阿姨,虽然她已知晓片寄的存在,但女人嘛,毕竟不喜欢被叫阿姨的,喊姐姐就好了。片寄当即答应下来,还祝他早日成功。
周五的傍晚,因为感冒,片寄请了假没去打工,早早回到家,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又实在不舒服,只好强打起精神骑车去健身房找数原。还没停下车,就看见他搂着个女人走出来,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那位不喜欢被叫阿姨的姐姐。片寄本想打道回府,数原却先看见了他,随即介绍两人认识,片寄乖巧地喊姐姐好,转头又对着数原讲:“爸爸,我忘记带家里钥匙了。”
自打上高中,片寄几乎没再喊过“爸爸”,数原正纳闷他今天是怎么了,就看见他皮笑肉不笑地低头看自己女朋友,数原霎时明白过来,对女人打了个哈哈,一把揽过片寄,悄声说:“Yuri酱确实漂亮又性感,但她是爸爸我的女朋友,你可不要觊觎哦!”片寄换上纯真笑容,“那当然,祝爸爸早日把姐姐拐回家。”数原这才笑着把钥匙给他,“家里还有炸鸡块和蔬菜沙拉,要记得吃晚饭”,片寄乖巧地把钥匙揣进口袋,“爸爸,我会把钥匙放到老地方,自己开门吧”。
回到家,片寄觉得脑袋更晕了,晚饭压根不想吃,干脆直接洗澡睡觉。浴室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是自己和数原平日里用的,墙面也还氤氲着些许水汽,似乎数原也才离开家不久,浅蓝色的浴巾没来得及拿去洗衣机,乱七八糟地挂在毛巾架上,湿漉漉的,显然也刚用完。
片寄打开花洒,把自己埋进热水中,数原送给自己的项链荡在胸前,成串的水珠砸到地面,又溅上小腿。洗发水打成泡沫,浓烈的、数原的味道涌进鼻腔,片寄打了个哆嗦,把水温调得更高,他强忍着不适冲干净,抬头却又看见那条浅蓝色的浴巾。整个浴室都被热气笼罩,片寄近视,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唯独那条浴巾清晰无比地垂在他眼前,数原与那女人的样子粘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片寄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他靠住墙壁,背部传来的冰凉让他清醒了一些。
奇怪的感觉使片寄也手足无措,他怀疑自己一定是发烧了,摸索着打开换气扇,那声音在今晚变得震耳欲聋。片寄靠着墙壁低头喘息了一会儿,待呼吸平稳后他抬起头打算拿浴巾擦干身体赶快去睡觉,却又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条浴巾,他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就联想到数原洗澡的样子。他会从哪里开始洗呢?头发?脸?手臂?或者是那里?
作为两个男性,数原和片寄都不算很讲究生活细节的人,甚至颇有些关西糙汉的做派,尤其是在炎热的暑假,数原经常会只穿条内裤就在房间里来回晃荡,作为一个“怪叔叔”,他也没少对着发育中的片寄评头论足。此时的片寄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阴茎正以一种昂扬的姿态伫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不适来源于何处。
或许是由于小时候的经历,片寄对情欲一直存在排斥心理,然而潜意识却引导着他将手伸向那里。恶心与愉悦同时袭来,让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掉线,数原就在这时挤了进来,他的脸、他饱满的后背和大腿、他或许应该柔软的腰臀,那些或真实或虚假的影像挤满了片寄的大脑,他无师自通,颤抖着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自慰和射精。
清醒过来后,片寄看着地上的精液,不可自已地抱着马桶干呕起来,他浑身冒着虚汗像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恐惧来源于自己的认知——曾被强迫给男人口交的自己居然对着将自己从中拯救出来的数原勃起了。这样的自己让他恶心,他侮辱了数原,然而他无法抛却这样的自己,认识到这一点的片寄跌坐在地上,他跑去厨房找料理刀,却又在割伤自己的前一秒看到数原留给他的炸鸡块,他颤抖着将刀子丢了出去,数原将他养到这么大,他不能自私地去死。
那天晚上,数原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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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寄向数原提出了寄宿的要求,他甚至来不及等到高二结束就急匆匆地向学校递交了申请。数原虽觉得奇怪,但面对片寄所说的通勤时间太长影响学习的理由时又无话可说,踌躇了半天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凉太,你不会是因为我跟Yuri酱恋爱所以才要搬出去的吧?”忙着收拾行李的片寄顿了顿,打趣道:“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毕竟算起账来,你们出去开房的价钱也赶上我去寄宿了吧?”
在看到数原略显不知所措的神情时,片寄终于还是软下心来,不忍再阴阳怪气,“龙友,我长大了,迟早要搬出去的,你的恋爱只是一个契机而已”。数原知道片寄的脾气,自己做的决定别人是劝不回来的,也就没说什么,却在片寄拒绝自己为其支付寄宿费用时发了脾气。
冷战罕见地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们各自占据一个房间,拒绝交流。数原终究是先沉不住气的那方,开始发出各种各样的噪音以彰显自己的不满,并借此让片寄先开口,他只是觉得委屈,明明已经相互陪伴7年,为什么片寄总是要与自己保持距离感呢?或许是青春期的错吧,数原想起自己别别扭扭的17岁,忽然就原谅了片寄,将要成年的孩子总是喜欢刻意地强调个人领地吧?
然而在数原决定去找片寄“麻烦”时,片寄抢先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往常他总要知会一声再出去的,数原甚至希望他能把门摔得震天响,至少说明片寄也只是在生闷气而已,但片寄居然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了,数原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去一个自己根本就抵达不了的未来。
片寄漫无目的地在尼崎街头闲逛,他只是受不了与数原之间诡异的气氛才夺路而逃。在“游荡”中天色渐暗,抬起头时,居然就远远看到了浜田小学校的大门,片寄想起2年前刚到这里时数原心血来潮带他逛尼崎的那天。自打那晚之后,片寄一直刻意与数原保持距离,而数原忙着谈恋爱也确实不怎么顾得上他,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连话都讲不了几句。
片寄从来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却在数原的问题上陷入了心慌意乱的境地,尤其是在看到他谈恋爱谈得无比欢欣的样子后,更加坚定了至少要远离一段时间的打算,甚至都想好倘若自己无法正确处理自己的情绪倒不如就此别过。如此一来,日日经过的街巷都变得弥足珍贵,片寄就带着这份或许再也不见的心情重走了一遍当年数原带他走过的路。
在黑夜完全降临时,片寄找到了浜田公园。2月初的夜,晚风依旧带着不讨人喜欢的寒意,滑梯和几个秋千孤零零地在角落伫立着,片寄的身高已经超过滑梯,他佝偻着身子躲进滑梯下的小小夹角,凭着手机的微弱光线找到了二十几年前还是小学生的数原的涂鸦。
笔迹已经有些淡了,片寄想起当年数原发现时的表情,带着那么点儿不好意思的洋洋得意,一边感叹着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在,一边又警告片寄乱写乱画不是什么好习惯可千万不要学了去。片寄淡淡地笑了出来,坐在沙土地上冲着涂鸦发起呆,他舍不得数原,又恨这样恶心的、不光明磊落的自己,最后竟堪堪落下两行清泪。
虽然数原不讲,但片寄知道他们两个谁都不曾拥有幸福快乐的童年,那些只是回想都觉得酸涩难咽的过往,恐怕要用很多很多年才能治愈。而数原又是个很怕寂寞的人,这也是自己当年果断拒绝寄宿的原因之一,如今他终于找到可以陪伴的对象,自己也好“不懂事”地选择逃离。
在要离去时,片寄忽然摸到口袋里打工时不留神带走的马克笔,犹豫片刻,还是掏出来照猫画虎地添了个新的涂鸦上去,不比小数原画得好看,甚至有些惨不忍睹,但他很欣慰,至少这里的片寄是可以陪着数原的。
【*】
忙碌的打工与学习让片寄逐渐恢复了冷静,青春期特有的性的吸引力也并未过多地惊扰他,他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若说有什么苦恼,大概就是在某些时候会忽然地想起数原,或许是在吃到炸鸡块的时候,或许是在等红灯间隙看到匆匆掠过的花臂大哥的时候,“数原”总是忽然出现,让他很是不知所措。
随着离开家的时间越来越久,对数原的思念也水涨船高,然而片寄不敢回家,他生怕看到他与其他人同居的场景,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回了尼崎,却没有回家,只是小心蹲守在数原必经的路口远远看他一眼。几次之后都没有发现女人的身影,终于在分别的四个月后怀着恐惧与期待打开了家门。
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数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旁边横七竖八地摆着些空酒瓶,在过去的七八年里,片寄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数原并没醉到不省人事的状态,被片寄喊了两声后就醒了过来,看到他的脸还以为是在做梦,便带着七八成醉意胡闹起来。
“你这个小白眼狼!养你这么久说走就走!走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一个人啊?!”片寄呆在原地,任由数原含糊不清地责骂自己,他有很多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数原转移到卧室的榻榻米上,中途数原依旧在毫无逻辑地嘟哝,片寄想他大概是真的寂寞了,然而Yuri酱又去哪里了呢?
等数原躺上榻榻米,片寄已经累出了一身汗,想去洗澡却又被一把拽了回去,数原结实的胳膊和腿横在片寄身上,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正欲挣扎又听见他说:“至少在今天……陪陪我吧?”
片寄停下动作,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数原倒真的不再折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片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在一起生活的七八年里,数原从未告诉过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日子,但相似的童年经历让他大概能猜想出来。自己或许真的是个白眼狼吧,只因为一些秘而不宣的心思就将数原一个人留在充满悲伤回忆的地方。
怀着愧疚,片寄留在了数原的房间里。他们很少如此亲密,数原是个很喜欢身体接触的人,然而片寄不是,虽然他不会刻意躲开数原,但也几乎不会主动。
数原做了噩梦,委屈地皱着鼻子,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片寄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孤儿院里的老师哄自己入睡的样子,便有样学样地用手轻轻拍着数原的后背,他没听过什么安眠曲,只能随便哼些曲调。在这样的安抚下,数原逐渐平静,搂着片寄的一只手臂再次熟睡。
5点半时片寄被生物钟准时唤醒,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袭来,阴茎果然又勃起了。片寄看了眼旁边熟睡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去洗手间,处理完出来时却被倚在门边的数原吓了一大跳。
“哈~长大了哦!!”数原冲他眨眼睛,片寄偷偷咽了咽口水,红着脸把他让进去,默不作声地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瓶水,咕嘟咕嘟地灌。“不要不好意思嘛!我可是一直都怕你有什么生理方面的隐疾呢!”解决完问题的数原靠过来,状若无意地摸了把片寄的下巴,“我都没有教你诶,学霸连这个都是无师自通的吗?”
突然的触碰让片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往旁边挪了挪,清了清嗓子问:“Yuri酱呢?”数原叹了口气,歪着脑袋回答:“分手了呀。”“凉太真的好无情,这么久不见,第一句话就提人家的伤心事……”
虽然数原时常不太正经,但大清早如此密集的“不正经”让片寄很是无语,他上下打量着数原,总感觉四个月不见确实有什么东西变了。仔细想来数原也32岁了,自打回到尼崎,倒似乎越来越年轻了,虽然肌肉越来越大、肤色越来越黑,甚至蓄起了小胡子,但就是莫名其妙地给人一种……嗯……娇羞感?片寄被自己想出来的形容词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今早也不太正常。
宿醉的数原为难得回来的片寄做了他最喜欢的红酒味炸鸡块作为早午餐,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叮嘱他要好好吃饭,不要又瘦回去,片寄没怎么说话,费了很多力气才按捺住想要搬回来住的心思,在没想清楚之前还是远离一点儿好。
【*】
搬来尼崎的第三年,片寄收到了东大和京大的合格通知书,数原高兴得连续三晚酩酊大醉,两封通知书快被他揉烂,恨不得见人就拿出来显摆一番。片寄倒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被数原吐槽饱汉不知饿汉饥。
刚从福冈毕业旅行回来的片寄被数原拉着踏上了飞往冲绳的飞机,平心而论,冲绳是个很适合毕业旅行的地方,大海、蓝天、沙滩、岛屿,虽然还是三月份却早已充满夏日气氛。两人租了辆越野车,便开始了毫无的计划毕业旅行,倒也意外地很充实,反正对于数原来说,有海就很开心,片寄更是无所谓,每天在酒店睡到自然醒,然后再同冲完浪回来的数原去吃早餐,顺便开启一天的“游荡”之旅。
许多年后,关于毕业,留在片寄脑海里的不是热闹又悲伤的毕业典礼,不是第二颗纽扣的去向,不是收到通知书时的欢欣,也不是踏上新干线时的迷茫踌躇,而是在SKYMAX60的最高点并肩俯瞰美国村灯火辉煌,在美丽海水族馆近距离观看前口蝠鲼于水中翱翔,在古宇利岛远眺黄昏阳光渲染波澜海面,在石垣岛露台仰望流星雨划破深沉夜幕,在玉取崎环顾白色沙滩点缀伊原间湾,在御神崎平静无波的海域为晚餐垂钓……
最后一个午夜,无人入眠。数原提议去海滩散步,片寄欣然同往,赶在收摊前,买来满满一箱烟火。天空与海洋的分界在此刻消弭殆尽,海与天互为镜面,璀璨花火既是飞升又是溅落,当缤纷礼花在夜幕炸开,片寄转头凝望数原的侧脸,想起曾读过的一首诗,“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的响声,像时间轻轻低落”,学霸片寄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搞清楚自己讳莫如深的心事。
然而片寄却没办法因此如释重负,他为自己爱上一个男人而感到苦涩,他为命运的捉弄感到无可奈何,他并不厌恶同性恋,却对男性和男性之间的爱和性感到恐惧和恶心。为什么偏偏被男人强迫的自己终于还是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
本科四年,除了每月按时寄钱,片寄只会在新年回尼崎待几天,数原还是老样子,爱跟他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也会记着他的口味下厨,Mandy去了北海道,把健身房转给了他,打工仔变老板,生活也并没变得那么多姿多彩。
关于数原的寂寞,片寄想过很多,他始终记得当年数原跟Yuri酱在一起时的样子,他不会爱上自己的吧,又何必说出来让他为难呢?也不是没想过继续以父子的关系生活,但毕竟爱是藏不住的,沉默已是努力的结果,又何苦勉强自己呢?
要说从来没有幻想过也是假的,毕竟数原再也没给他介绍过自己的女朋友,他曾在酒后对数原提起,却从来没得到正面的答案,只好作罢。
毕业后的第一年,还是实习生的片寄去京都出差,在岚山的菊乃井好巧不巧地碰到了数原。片寄穿着一身西装,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抽烟,席间被客户灌了不少酒,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醒醒神,盯着数原看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冲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数原没见过这样的片寄,觉得新鲜,便借了个火,两个人一起倚着树干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
快抽完的时候,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女生出来找片寄,两人凑近耳语的姿势很是悦目,数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临走时冲片寄吹了口哨,换来女生嫌弃的眼神,数原笑着想片寄果然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以后注定是要越走越远的。
凌晨,失眠的数原收到片寄的信息,约他在居酒屋见面,喝着喝着片寄忽然停下,“我是gay”,数原愣了几秒,缓缓吐出一声“嗯”,“就只是‘嗯’?”数原仰头一饮而尽,“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片寄无言以对。
“不管喜欢男人或者女人,你都是片寄,这点不会变。”“……有句话我问过你很多次,但你从来没认真回答过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数原舔了舔嘴唇,片寄看在眼里,很想吻上去,却终于忍住。“你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呢,凉太?”
片寄揉着太阳穴,重复着他的话,又反问道:“只要我想要,你就会给吗?”数原盯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喃喃道:“不知道。”
谈话无疾而终,两个人似乎都被迫走进了死胡同,最后也有了些不欢而散的意味,往后两三年,片寄再没回过尼崎。
【*】
25岁那年的冬天,片寄犹豫再三给两年多没联系过的号码发了条“生日快乐”过去,没过多久收到“我在东京”的回信,片寄的心脏不安分起来。又约了喝酒,不过这次的地点换成了片寄租住的公寓。
数原抖着一身冷气进门,是记忆中杂乱的样子,他笑出声,“我就说你还是片寄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片寄有些困窘地将乱丢的衣服杂物收拾起来,两人就着录制好的棒球比赛喝起酒来,气氛不算尴尬也不算融洽。赶在最后一分钟,片寄对数原举起酒杯,“生日快乐,龙友”。
“也是我捡到你的第十五年,凉太,你有在好好长大,我很欣慰。”片寄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欲言又止,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过了很长一会儿,数原挽起袖子给片寄展示自己的新纹身,片寄有些上头,醉眼朦胧地捧着他黑乎乎的花臂仔细辨认那串罗马数字,“1228……是生日啊,很漂亮”,“是我认识你的那天”。
片寄精明的大脑失去了应对自如的能力,只能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数原握住他颤抖的手,温热的、安稳的触感又从背上传来,他轻轻地拍着他,片寄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回二十多年前那个干燥、温暖的午后。
“这世界上有那么一部分人,并不能简单地被概括为同性恋或者异性恋,只是他们碰巧爱上了同性或者异性。凉太,你从来都不需要为了自己的爱感到悲哀,你只是爱上了一个人,他碰巧是个男人,这和你所有的过去都无关。”
片寄忽然泣不成声,这十年来的恐惧、自责、不安、焦虑在此刻化为乌有,不论数原能否接受他,至少他的爱是无罪的。
【*】
再醒过来时,脑袋很痛眼睛很肿,但不妨碍片寄清楚记得昨晚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数原走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物。
片寄没想到自己那把压箱底的钥匙还能打开数原家的门,主人似乎没在家,但所有的装潢和摆设都几乎没变让片寄有种回了家的踏实感,他换下鞋子,旧地重游般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最终忐忑地停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门把手转动的那一刻,片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房间里一切如常,甚至连他养在窗台上的仙人球都还生机勃勃。片寄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墙上还有他当年贴的计划表,如今已被阳光晒得褪色,高中课本整齐地摞在角落,最上面一本的封面落了些灰尘。
就在他发呆时,数原回来了,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数原笑着同他说“欢迎回家”,愣了几秒钟,片寄红了眼眶,“不要再哭了笨蛋!”数原一边吐槽,一边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他是幻想过这番场景,却没想到能够成真。
“龙友……”“先别说话,陪我去个地方。”
年尾的深夜,浜田公园依旧没什么人气,甚至连路灯都坏了几盏,两个人钻进滑梯下的狭小夹角,那里藏着从未分离的片寄和数原。在来的路上,不知道目的地的片寄心惊胆战,却在此刻变得无比坦荡,数原摩挲着一深一浅的两幅简笔画,问道:“当年为什么在东大和京大之间选了东大?”
“因为害怕,所以要离你远一点儿。”“现在呢?还怕吗?”片寄很用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龙友,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不论是当年缠上你,还是后来离开你……”
“那个碰巧爱上的男人,是我?”“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片寄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回答:“不知道,或许是看到你跟Yuri酱在一起的时候,或许是看到你哭的时候,或许是在冲绳放烟花的时候,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龙友,你是喜欢女人的吧?”“我们是同一种人。”片寄没听明白他的回答,转头正巧碰上数原的眼睛,在黑夜里愈发明亮的眼睛指向了唯一的可能性。
“那你……爱我吗?”片寄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他流离在身体之外,带着期待与不安等待数原的回答。
“凉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因为我居然对比自己年幼15岁的养子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晦涩的情感……”
末班电车划破浓稠黑夜,圆月运行到与地球的最近距离,在相识的第15年,爱人终于彼此相认。
片寄是个有些恶趣味的人,趁着数原泡澡的空当,他把自己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凑齐全套的高中制服。
等数原美滋滋地泡完澡出来,就看见穿着一整套学兰制服的片寄坐在沙发上冲他打招呼,“我可看到你笑了哦,爸爸”。
数原无言以对,开始后悔方才的坦白。“脱掉吧,凉太。”“不喜欢吗?你刚刚不是还说对比自己年幼15岁的养子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晦涩的情感吗?”果然是念东大的学霸,居然一字不落地重复了出来,数原整个人都快烧红了,冲过去捂他的嘴,“不要拿我的表白来反问我!”
片寄也不恼,笑盈盈地任由他捂自己的嘴,他早就计划好了,客厅的沙发本就是个能躺能坐的功能椅,数原情急之下冲过来似乎根本忘了这件事。一下子负担两个男性的体重,沙发大幅度地向后仰去,两人便以一种十分亲密的姿势随之摇晃起来。
昏暗的灯光配合着温暖甘甜的香薰,满室旖旎,心跳声回荡,泄露不可言说的秘密。数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刚想起身就被片寄按着脖子吻了上来,那是他早在居酒屋对他坦白自己是gay时就想做的事,如今暗恋成真,再没有忍耐的必要。
数原吻得小心翼翼,片寄身穿制服的样子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一时间无法从那些酸涩却又泛着光的过往中抽离开来。片寄恼他分神,由浅尝辄止变成攻城略地,口水来不及吞咽,顺着嘴角流下来,分开时两人都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片寄指着自己大腿表示被数原压麻了,死皮赖脸地要他负责。数原看他那副样子只能认栽,好声好气地给他按摩,按着按着就按起火来。
急脾气的片寄在客厅里就要脱他衣服,被数原一把按住,说是在地板上太硬了要去床上。两人又匆匆忙忙地转移到卧室,片寄急切地索吻,数原只好自己动手脱衣服,等把自己从里到外脱个干净却又不忍心去解片寄的校服扣子,脑中天人交战,高中时候的片寄是他爱上他时最初的样子,他确实曾对着他的制服自慰过,但并不代表他当真狠得下心据为己有,即使眼下只是25岁的片寄换上了高中制服,他依旧不忍心将其染上任何情欲。
然而片寄并不管那些,见数原迟迟不肯动手,只好自己去解制服的扣子,数原按住他,“不要脱掉,凉太”。
“终于承认了,你就是爱我这幅样子,爸爸。”数原用手臂挡住眼睛,不敢看他,他在忍耐,却几乎要败下阵来,他小心掩盖了十年的秘密终于在今晚大白于天下,然而他又害怕,片寄真的会爱这样龌龊的自己吗?
窗帘没来得及拉,好在周围并没什么建筑物,只有模糊又浓稠的冬夜。片寄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大概都有着同样的挣扎与痛苦,但爱本无罪,这是数原告诉他的,现在他要讲给他听。
片寄以几乎虔诚的吻描摹数原的轮廓,从他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地安抚。数原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片寄想起他给自己做天妇罗时的动作,愈发动情地亲吻,末了又十指相扣,去吻他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在向他告密,他伸出舌头轻舔,像讨好主人的小狗。数原终于肯把眼睛睁开,看见刘海散乱的片寄,他从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读到了爱,以及15岁的片寄所没有的笃定,10年的鸿沟终于消失,数原捞过他的脖子,意乱情迷地吻他左眼的泪痣。
片寄忍着笑看他情急的样子,两个人都硬了,索性连前戏都省了,片寄戴了套子就想往里插,数原惊慌失措地拦住他,“先扩张啊笨蛋!你打算弄死我吗?!”“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过!”
“你是处男啊?”片寄无辜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从十几岁开始暗恋他,哪有闲情逸致跟别人乱搞,数原心累,好家伙这还得从头教起。
转身从抽屉里掏出瓶润滑油来,片寄偏头一看,震惊于里面各式各样的“玩具”,挑着眉笑了,数原有些不好意思,“不然让我出去找野男人吗?”“原来你喜欢草莓味儿的啊?”片寄接过润滑油的瓶子来看,笑得天真无邪,数原却觉得瘆得慌,催促他赶紧做。
虽然是头一回,但片寄无师自通,对着数原粉红色的后穴挤了一大坨,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数原难以控制地发出嘤咛,片寄忍得难受,当即伸了两根手指进去。
穴内温热而潮湿,穴肉在片刻的躲避后重又攀附上来,似乎要讨好外来者。片寄的食指和中指分开、合拢、弯曲、伸直,惹得数原发出一声声喟叹,可见之处又是穿着制服的片寄,他情难自己地拽他低下头来亲吻。片寄随即加入了第三根手指,迷茫之后找到了敏感点,一下又一下地攻击着那里,数原连接吻也无法继续,颤抖着射出一些前精来。
“快来~”数原在他耳边催促,双腿也缠上他的腰,片寄长驱直入,不等数原适应就横冲直撞起来。数原咬住自己的手腕,呻吟却从牙缝中逃出来,片寄拿开他的手,“要好好叫床哦~”
常年健身让数原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全然没有四十岁男人的肚腩和赘肉,片寄揉着他结实的胸肌,“好硬哦!你放松一点儿嘛~”“要软去操女人,别来找我!”
片寄被他怼得生气,猛地一顶,肉棒整个捣进去,数原吃劲儿,没有防备地高声叫了出来。片寄随即开始快速抽插,顶得他惊叫连连,精液和眼泪齐飞。
头一回的表现不俗,数原被操得很舒服,稍做休息又眯着眼睛去撩拨片寄,到底是年轻,肉棒很快就硬了。这回换了姿势,数原趴在床上,把屁股抬高,粉红色的穴肉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向外翻着,衬在数原黝黑的肤色中相当诱人,片寄掐着他的腰,再次进入。有了经验的他不再着急,慢悠悠地动起来,全部抽出来再全部插进去,磨得数原没了脾气,摇晃着屁股让他快点儿。
片寄却忽然有了耐心,好整以暇地表示要听话用玩具,自己有自己的节奏,把数原气得不轻。小穴吃到了甜头,此刻正如有千万蚂蚁啃啮痒得不行,数原难受得有了哭腔,甚至主动说出“快点儿操我”这种话。片寄却偏偏要拿出纯真又乖巧的模样来问他用哪里操他,数原一边喘息一边回答:“用你的肉棒狠狠地操我,kata酱!”
片寄很吃这套,抓着他的腰冲锋陷阵,数原的叫床声是他的号角,红肿的臀瓣是他的旗帜,肉体相撞的声音回荡在卧室内,连空气都染上淫靡。
数原被快速的顶撞操得腿软,一不留神就趴倒在了床垫上,连带着片寄也倒了下来,肉棒却随之狠狠插进最深处,数原的呻吟闷在枕头的夹缝中,片寄就着这样的姿势继续操他,又掰着他的下巴来同他接吻。浑身上下所有的入口都被他侵占,数原几乎要昏厥了,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只有抽插的肉棒在提醒他还活着。
阴茎被压在床上,无法尽情释放,数原憋得满脸通红、眼角含泪,然而片寄不肯放过他,一下快过一下地朝他那处软肉冲撞,数原开始求饶,却引来他更疯狂的动作。
精液洒在床单上形成一小摊深色印迹,青年人总喜欢在对方的感受中寻找自己的自信,“原来只是后面就可以射出来啊,龙友”。数原放弃了抵抗与求饶,浑身卸了力般瘫软在床上,任由片寄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终于,他完成了冗长的第二轮,趴在数原背上,迷迷糊糊地吻他结实的肩背。
数原终于清醒过来,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他当年居然还曾怀疑过片寄是不是有什么无法勃起的生理疾病或者心理障碍,如今亲自体验觉得自己当真想多了;又比如真人果然比玩具爽得多,再贵的玩具都模仿不来温热又跳动的真肉棒……
“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会捡我回来吗?”片寄的声音有些喑哑,从背上轻飘飘地传过来,数原想起很多年前他唯一一次带他去游乐园玩儿,回来的路上片寄累得睡着,他就这样背着他和一整片星光。“你呢?还愿意跟我回来吗?”
数原的肩胛骨附近被留下一个不浅的齿印,“你永远都是我的”。
夜越来越深了,片寄却在尝到甜头之后愈发兴奋,他拉开抽屉哄着神智不很清楚的数原挑了件最喜欢的玩具,是件很精致的乳夹,坠着三只小巧浑圆的铃铛。片寄慢条斯理地把它们夹到该去的地方,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铃声,数原咬着下唇满面含春地看他。
乳头因为冰凉和微痛的触感而愈发敏感,链条经过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数原牵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又要捞他过来亲吻。片寄却不随他的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两只手指命令他含住。
数原的舌头乖巧地凑上来,灵巧地舔舐,酥痒的感觉从手指传向下腹,但片寄不想这么快满足他。他一边若即若离地逗弄着他的大腿和腰腹,一边饶有趣味地观赏数原戏弄自己的手指。乳头在这样的挑逗中愈发敏感,数原无法自拔地扭动着身体,铃铛也随之发出悦耳的声音,“操我,好不好?”
“不好哦,爸爸”,没等数原抗议,片寄又问道:“你有想着我自慰过吗?”数原诚实地点头,“那……做给我看吧~”片寄心底的恶魔逐渐具象化,这样的数原带给他极大的享受,甚至比单纯的抽插更加快乐。
数原犹豫了片刻,握住了自己的阴茎慢慢地撸动起来,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片寄喜欢,他也就喜欢。“要叫哦~”片寄兴致勃勃地提出了新的要求,数原微闭着眼睛,想象着那是片寄的手在侵犯自己,“嗯嗯啊啊”不绝于耳。
其实要在这样的场景下忍住不去操他很辛苦,但片寄向来擅长忍耐,他就是要数原求着自己操他,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才不美味。阴茎在撸动中迅速涨大,却又因为被环锁着而无法释放,痛苦的神情爬上数原的脸,他更大幅度地扭动着身子,铃声连成美妙的歌。
“凉太,求求你……快点儿操我……”数原已经无法连续地说话,沾满情欲的嗓音却异常动听,片寄一脸纯良地问他:“要怎么操你呢?”
“嗯……狠狠地操我……操死我算了……”片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边说着“既然你这么求我,我当然愿意尽一份力”一边戴套子。后穴早就湿得不行,根本用不着润滑油就轻松地整根进入,潮湿温热的穴肉紧紧包裹住肉棒,片寄掌握着节奏,铃声、呻吟声、肉体相撞声不绝于耳。
后穴得到了满足,但阴茎依旧无法痛快射精,痛苦与快乐交相辉映,几乎将数原烧断了线,他央求着片寄解救他,片寄却还要用手虚握住阴茎,拇指轻轻扫过铃口,为肿胀带来另一份陌生的战栗,阴茎随之变成紫红色。
片寄的感官得到了极大的快感,他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将锁精环卸下,与数原十指相扣,精液鱼贯而出,射在小腹上,又沾到片寄的制服上。那一点白色点缀其中,刺痛了数原的眼。
终于,第三次射精结束,乳头被夹得娇艳欲滴,片寄轻轻舔舐着它们,让数原很是受用,难以自持地哼哼起来。
休息了会儿,数原绕开片寄打算去洗个澡却又被人拉回来,手里多了样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你都不累的吗?”片寄嘿嘿笑着,拿着他的手上下套弄,数原平息的欲望又被撩拨起来,他翻了个身跨坐在他身上。
数原侧身去抽屉翻出个套子来戴上,然后利落地坐了上去,肉棒径直地捅进了最深处,数原的脖颈后仰,发出了一声舒服又黏腻的喟叹。显然他并不深谙此道,生疏地摆动着腰臀,好在触感帮助他逐渐熟悉了这一姿势。
仰视的视角带来了新的体验,片寄看见数原的嘴巴微张,唇上亮晶晶地沾着不知道是谁的东西,舌尖若隐若现,睫毛倒映在两颊,让整张脸更加神秘,结实的肌肉稍稍凸起,连纹身都变得可爱又性感。
片寄伸手抓住他的胸,轻轻抚弄,数原终于肯向他投来一丝目光,微微笑了笑,抱着他的手臂将自己一下重过一下地砸向他。数原脑袋里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纯粹靠感官引航,用自己最敏感的那块软肉摩擦片寄的肉棒,抛弃所有的技巧,单单凭借最原始的欲望与渴求靠近最高点,让自己与他全部融合,好弥补某段寂寞时光。
随着喘息声和呻吟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数原再次射精,他趴在片寄身上,颤抖着脱掉了他的校服,他已不再固执于此。片寄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扣着他的腰,挺动腰臀,一个劲儿地向上顶,似乎要将刚才攒的力气一口气用完,数原头昏脑胀地随着他起伏,他觉得自己快要坏掉了。
肉棒再次硬起来时,数原阻止了拿套子的片寄,“就这样进来吧,我想要……全部的凉太”。片寄盯着他看了几秒,将他拉到落地窗前站好,在浓稠夜色中进入了他。
窗外是呼啸的冷风,窗内是紧密结合的两人,数原看着路灯在自己胯下一闪一闪,羞耻感击中了他,却带来更多的兴奋。后穴早被操开,正积极地吞吐着肉棒,穴肉混着肠液向外翻着,片寄咬上了他的侧颈,“凉太”脱口而出,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又有什么东西塑成了。
精液顺着数原的大腿缓缓下滑,片寄看着自己的杰作,疯了一样地吻他,两人双双跌落在地板上,连月亮也躲进了层云。
在花洒下亲吻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数原被呛了几口,片寄拉着他跌进放满水的浴缸,水花四溅。片寄在温热的水中进入了他,两人相对而坐,数原搂着他的脖子吻他,啧啧声萦绕整间浴室。
没有橡胶阻隔,数原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纹路,肉与肉的直接碰撞让快感来得更快,他已射不出什么东西,反而后穴的感触更加强烈。水的波动记录着一切,片寄在他耳边喃喃:“就是在这里,想着你,我完成了第一次自慰”。数原来不及回应,性爱让他无法思考,他堵上片寄的嘴,让他专心做眼下该做的事。
终于,水面恢复平静。
“什么时候?”数原艰难地发问,“我忘记带钥匙的那个晚上,你没有回来……”。数原深吸一口气,咬着他的耳朵,“其实我回来过,你发烧了,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
片寄与数原隔开一小段距离,这是他没有的记忆,“我不敢确定更不敢问你,你还太小,我总该给你更多的选择机会”。
数原感到温热的液体滑落到自己的肩膀,“所以……我们就这样错过了好多年?”数原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Yuri酱呢?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不得不承认,在片寄的心中,数原和Yuri酱在一起的场景曾是他很多年的心结,他希望他幸福,又不希望他的幸福是同别人一起完成,他在一个个失眠的夜里回味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一次次地确认数原与自己不同。
“我们暧昧过,但从未在一起。”片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数原不敢看他,只是去吻他,片寄不忍推开他,两人就这样别扭地亲吻。“我说过我是个胆小鬼……等我满脸皱纹,连纹身都变形,你还会爱我吗?还能对着我硬起来吗?”
明明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但片寄已经露出了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数原发现自己被吃得死死的,这张脸这个人,从15年前开始就是他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儿,事到如今,干脆不跨了也很好。
据说尼崎下了十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雪。